荷香是延熹元年的夏季自浔阳郡动身,作别了满池的残荷,前往西北边陲的武威。彼时江州的百姓仍执拗地将这一年称为永庆十三年,因为他们尚不知道,远在千里外的京城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。定侯率军攻破京城,南军统领崔星楼逼宫弑帝,两个里应外合,将京城的天地翻了个个儿。
荷香却对这些变故略有耳闻。她是浔阳郡郡尉府里的婢女,定侯作乱的消息传至江州时,郡尉大人对着天嚎哭了一声“皇上”,便陷入了是否要接受新君招安的焦虑之中。
据闻新君不过十五岁,是永庆皇帝的侄孙,当初废太子翌的儿子。和他那福薄短命的太子爹一样,他身体单薄,见风就倒,自被定侯一手送上龙椅后,仰仗着霍、崔等肱骨之臣辅佐朝政,他索性心安理得地在深宫养起病来,半年之间,上朝的次数十个指头数的过来,位列丹墀前首的大臣们因为老眼昏花,连小皇帝的鼻子眼睛也没看清楚过。
自京城以北的百姓,只知有定侯,不知有皇帝。
而西北边陲的武威郡,是定侯私邸所在,城头遍插“霍”字旗,俨然成了陪都。
百姓们脸上的表情,似乎也很理所当然—十六年前身为皇叔的永庆帝接连废黜了两名侄儿,似乎便预示了他会有这样一个结局,如今转了一圈,龙椅又回到了正主儿屁股下面,而定侯是这一切的主宰。
荷香要去的正是霍府。
她坐在一架不起眼的青布围子马车里,紧紧抱着自己的蓝布包袱,新奇又警惕地窥伺着帘缝外的西北重镇。越往北走,日头落得越晚,然而金红的余晖照在身上时,竟有了一丝凉意。她这一程走了三个月,此时已经入秋了。
忽然车轮碾到石子,荷香的身子也跟着一跳,她惊呼出声后,碰到路人好奇的眼光,荷香忙矜持地放下帘子,端端正正地坐着。
外面赶车的孟鹤亭已经失去耐心了。以他的脚程,本来一月就到,却偏多花了两倍时间,这会他心里火急火燎,也顾不得唐突车里的佳人,鞭子一挥,就往霍府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“贺姑娘,到了。”孟鹤亭的声音没能打断荷香的遐思,他只好又唤一声,荷香这才回过神来。
她本姓贺,她那秀才出身的爹替她和她的长兄起了两个附庸风雅的名字,一名庭梅,一名听樵。
她进了浔阳郡尉府后,被改名做荷香。
叫了十年的荷香,她对自己的本名已经陌生了。
孟鹤亭的话提醒了她。她出身于秀才之家,她的哥哥曾是定侯的螟蛉义子。荷香挺起了脊背,等了片刻,不见孟鹤亭来掀帘子,她只得自己掀了,莲步轻移挪下车来。瞥了一眼霍府侧门外恢弘的石狮和灯柱,她敛眉垂首跨过了门槛,心里默念着:从今以后,我是贺听樵,不是荷香。
听樵踩着碎步跟在孟鹤亭身后,她没有东张西望,但余光已经将霍府里的景致尽收眼底。西北边陲的侯府,相较于江南人家,失之精巧雅致,偏于粗疏恢弘。孟鹤亭似乎无意领她去见侯府的主人,而是沿着墙角走,到了西南一个独立的院落。听樵立脚一看,南侧是侯府外院,北侧是内院女眷的居处,这里是一处遗世独立的所在。
孟鹤亭把人送到,就算交了差,他如获大赦,脚下生风地走了,听樵略有些不安地跟着一名小厮进了院子,却有名管家模样的人将小厮叫住:“川儿,公子这会在忙什么?”
川儿道:“公子正在与人骑马射箭,品茗论棋,切磋君子六艺、文武之道。”
管家嘟囔着并不相信,他探头往院里看看,又不敢进去,只能吩咐道:“去请公子速速到前院见客,京城骊侯府里来人了。”
川儿随口答应着就撒脚走了。听樵连忙跟上,后头还传来一声不放心的叮咛:“骊侯府可是公子的岳丈家,千万莫要让贵客久等。”
听樵跟着川儿穿过游廊,一跨出后门,顿时一愣,眼前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荷塘,碧清的荷叶翻着绿浪,盛放的荷花点的处处嫩红。荷叶太密,瞧不见下头的池水,却有蒸腾的水汽漂浮在荷塘之上,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纱。连面颊上都是湿润润的。
川儿见听樵发呆,他炫耀地说道:“便是你们南边人,也没见过这样千亩的荷塘吧?”
听樵诚实地说道:“荷塘有的,只是到了这个季节,花也多数败了,只留些秃茎枯枝,没有这样好看。况且我听说西北寒苦,不长荷花。”
“这可是你见识浅薄了,西北虽然天冷,但在我们霍府,莫说荷花,金花银花也长得出来。你看这池水为何有蒸汽袅袅?这是我家公子自姑臧山上引的温泉水,一直通到侯府花园,日日有热气烘着暖着,到了三九天里,这花开得才好看。你看这几位红鲤,温泉水里养着,要是把它们放去外头放生,怕不立即冻死。我家公子自小在江州长大,江州行馆旁边就有一片荷塘,你看看,如今这侯府里的荷花,比你们那里可差什么?”
“不是江南,胜似江南。”
川儿得意,要再聒噪几句,见暮色已至,湖心亭里已经挂上了朱红的灯笼,被水雾缭绕着,仿佛仙境。他不敢再耽误,领着听樵从一弯拱桥走去湖心亭中,人还不见,闻见隐约的异香,听樵暗暗地惊讶,心想:这香味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。
亭里满地狼藉,听樵避开被扯落的半幅纱帷和翻倒的酒壶,踩过饱浸了酒渍的柔软的大食毡毯,见精雕细琢的卧榻之上,被揉碎的荷叶荷花上,醉卧着一名朱衣少年,玉冠歪斜,乌发披散,凌乱的衣襟袒露出一片微微发红的胸膛。他的身上有酒气,而方才闻到的那阵异香越发的浓郁了。
听到脚步声,他翻了个身,闭眼吩咐道:“倒盏凉茶来。”
茶已经被打翻了,川儿一溜烟地跑去岸上沏茶。
那少年等了片刻,不见茶来,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襟,骂道:“蠢材。”
行动间,一只白玉匣子从榻上跌落,两粒澄黄的丹丸滚至听樵的脚边,异香扑鼻。
听樵稍一迟疑,将打翻的酒壶扶起,见里头还有残酒,便沏了一盏,在温泉水中温得略有些热度,送至少年唇边,他饮了温酒,眉头渐渐舒展,又睡了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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